陈学霖教授的新著《明代人物与传说》(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),由《明太祖文字狱案考疑》、《明初都督宁正父子传记辑补》、《〈明史·徐贲传〉纠谬》、《刘伯温建北京城传说探颐》、《〈真武神·永乐像〉传说溯源》、《王景弘下西洋之史事与传说》、《李贤与“土木之役”史料》、《漆工杨埙事迹考述》、《暹罗贡使“谢文彬”事件剖析》等十篇学术论文组成。即使是史学圈外的人,看了这些文章的标题,也能感受到其学术分量。这些论文虽然都发表过,但此次结集前,每篇都经过著者的修订和润饰,而有几篇文章,由于新史料的发现,著者更作了大幅度的增删改动。
学霖先生的这些研究成果,对明史学作出了重要贡献。例如,海内外有相当一批明史著作,包括影响巨大的吴晗《朱元璋传》,述及明初文字狱,都依据赵翼《廿二史札记·明初文字之祸》等资料。说朱元璋炮制“表笺之祸”,在名士徐一夔、释来复等所上表章或诗文中,寻寻觅觅,因文字声音触犯朱元璋对“僧”或“贼”等词忌讳,如以“则”嫌于“贼”,“生知”嫌于“僧知”,“法坤”嫌于“发?”等而惨遭杀戮,并由此而给朱元璋下结论:“其初学问未深,往往以文字疑误杀人”。学霖先生对此未敢轻信。他旁征博引,钩稽史实,以史源学为突破口,发现此类案件,明初文献并无记载,嘉靖以后的野史稗乘,才议论纷纷,而到万历末年的《国朝谟烈辑遗》则更写的有鼻子有眼,像煞有其事,至清人赵翼的《廿二史札记》则已集大成,俨然定谳。经学霖先生考证,徐一夔寿终八秩,何尝死于明太祖刀下?来复涉嫌与胡惟庸同党而死,亦与文字狱无关。如此等等,所举证据,均确凿、过硬,堪称铁板钉钉,有力地廓清了明初史研究中的几重迷雾。尤忆十几年前,明史学界的老前辈王毓铨教授访美归来,示我以学霖先生这篇大作的抽印本,研读之后,茅塞大开,始知海外对此类问题,五十年代初即已注视,而以学霖先生用力最勤,故成果最丰。正是在这篇佳作的启迪下,我也开始考辨明初文字狱某些史料的真伪,写了《明初二高僧史迹考析》(参见拙著《明清史散论》),纠正了《七修类稿》的相关谬误。学霖先生的其它论文,或考辨,订《明史》、《明通鉴》之讹;或钩沉,使湮没不彰的人与事,重见天日,如指出在土木之变中,图谋行刺王振者为李贤,弘扬漆工杨埙在中国漆艺史上的独特地位等,无不显示出他治明史的深厚功力。同样引人注目的是,学霖先生用第三只眼睛看明史。这指的是他以社会学、民俗学、宗教学的独特视角,审视刘伯温建北京城的传说,小中见大,指出传说故事虽然荒诞不典,但从中仍可窥知某些蒙古习俗、明初在北京和南京建城的史实,以及蒙汉两族民族传说的相互交流,显然具有重要价值,值得史家垂注。“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”。这样的研究方法,是值得我们借鉴的。我以为,此文与他在1970年发表的研究烧饼歌的大作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陈学霖教授原籍广东新会,1938年生于香港,后负笈美国普林斯顿大学,获哲学博士,专攻宋元明史,著有中、英文《宋史论集》、《刘伯温与哪吒城》等十种,可谓著述宏富。学如积薪。他是个拾薪不辍者,厚积薄发,与轻薄为文者有天壤之别。“道路随缃帙,乾坤到彩毫,丁年无旷日,乙夜有燃膏。”(李因笃:《顾亭林先生二十韵》。《寿祺堂诗集》卷6)学霖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勤奋、坚韧的史学家。